13:46 Jan 9, 2010 发表日志
生死一念,永恒一瞬
坐在回程的车上,魂魄似乎都失散了,体内与体外,各自一半。
内里的隔着车窗张望随着轻雪与风翻飞的另一半,迟疑地伸手,想捉住,重新装进胸膛。
道路两侧覆着雪的荒原,布满光秃秃的玉米杆,枯黄中带着倔强……一路延伸得很远,很荒凉,很让人心中冰冷、豪迈又悲痛欲绝——
几分钟之前,我踏进坟地,在亲族的坟冢间寻找爷爷奶奶的坟。
雪厚、风大。
姐在前面走,不忘回头叮嘱我小心被雪底下的沟,不清楚有多深,掉进去就糟了。
我恍惚记得,已有六七年没有走到这片坟前。
不记得路,忘了这地方叫什么名字。所幸有姐陪着。
碑与坟都在雪中,姐在前我在后,一个一个地找。
姐渐渐走远。方位不对。我知道,虽然我独自一人不知如何前来,但很清楚两位老人家所在的地方,是个下坡,面朝着阳光。
姐和我看过了所有坟前的墓碑。没有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墓碑是倒下的。我记得。我斩钉截铁说。
转身,朝左下方走去,那儿只有一座坟。
四下里看看,然后蹲下身,抓起手边枯枝扫掉一片呈条状的雪。
底下果然是一块石碑,刻着爷爷奶奶的名字。
来时匆促,只随意在路边蛋糕店买了两样点心。
这时姐从远处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不言不语。
我默声念:爷爷奶奶,我来了。
原来膝盖真的会软掉,顺从地跪在坟前,而后赫然见到墓碑一侧的小字:二零零一年清明……
心里有一柄锤子开始狠狠地敲打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六年或者七年没有来过,原来是九年。
这九年我究竟做了些什么,迟迟不归可以让虚弱的心好过多少?
双手合十,指尖触在额头,再向两侧打开,弯身、磕头,撞在墓碑边沿。
这是第一个,然后是第二个。
再抬起头时我感到了泪意直冲上双眼。我不怕哭。此情此景,不哭才是耻辱。
磕第三个头,久久都没有抬起。
眼前是黑的、呼吸是冷的。
就在那个瞬间,我动了个念头:爷爷奶奶,请将我带往另一个世界吧。
我不觉痛、不觉孤独、不觉沉默与漫长有多难熬。
我陡然明白了,永恒就是静止,是不变,是令生生不息噶然停止的自然又非自然的力量。它来得那样轻捷、翩然,比风透明得多。
永恒就是那一瞬间心中空空荡荡、无风无雪、无痛无忧,身体仿佛不存在,潮汐与引力都失效。
如果我可以长醉于这一刻不醒,如果我可以……
然而我艰苦万分地抬起头来,睁眼,清晰有力地说:“爷爷奶奶,你们好好在这里吧。我走了。”
我起身,对静立在背后的姐说:“心愿已了,我们走吧。”
可我举步维艰,内心沉重如压着一块巨石,呼吸都费力。
那一个抬头,舍弃的是死之轻、选择回归原路,继续面对生之重。
生与死,系一念间。
所以回程的路,我浑浑噩噩,丢了魂魄在苍茫宇宙间。
似梦似真,以为在广州街头走,缩着肩膀,晃晃悠悠,到了寒山寺前,陡然一片白光,又站在老房子前观望二十年前……
也许是我太困了。
当这些令人头痛欲裂的幻象消失,我发现自己早已下了车,走在一条陌生落雪的街上。
十五个小时后的现在,我失眠、忍无可忍,必须要写下这一篇文字。
然而我鄙薄它们的生僻浮华,但凡此种语言,都因内心虚弱而无法坚强干净,只有以仿佛缤纷幻目的光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