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1 Jul 16, 2008 发表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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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岁那年,母亲离开了父亲。他们没有正式结过婚,所以分开的时候一起从简。走的时候母亲牵着我,回过头对酗酒的父亲恶狠狠地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和你在一起!”那个时候,父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酒,一幅醉的不醒人事的样子。
这个女人曾经不顾一切爱过这个男人。现在,岁月使她当初的热情消磨殆尽,爱在流逝的年华里面目全非。
母亲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我明白她很难过。我们在十字路口停下来。她低下头对我说:“顾远,我们一定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你要相信妈妈。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你。”
抬头看天上的大太阳,有些目眩。我的嘴唇有些紫黑,脸色泛白。从小,我就是令人头疼的孩子。
母亲再嫁那年我十五岁。那个男人姓何。于是我改名何远。他是个温州商人,我的母亲由他的秘书成为他的情人,最后,成了他的妻子。这一切的变化,用了5年的时间。
我们搬进那幢大房子的那天,阳光灿烂。我看见那个男人,微胖,已经谢顶。他在离我们不远处站着,母亲朝他微笑。我不晓得,这是不是母亲所谓的幸福。
她让我喊那个男人:爸爸。我抬头望见的眼神,颇有些厌恶。于是,我就这样僵着,一动不动。
母亲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何远,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是。可是他给的起我们想要的生活。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妥协。你要相信妈妈。如今,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于是,我不紧不慢地吐出那两个字。那个男人的笑容重新浮现于肥胖的脸上。
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然后我们慢慢习惯新的生活。一切重新开始了。
由于常长时间地打游戏和逃课,那年中考,我没有上线。于是那个男人付了大笔的赞助费,让我进了一所重点中学。我不想,可是母亲想。她说:“何远,你是我十五年前犯的错误。现在,我要纠正它。”
我一直牢记她说的那句话:“顾远,我们一定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你要相信妈妈。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我更爱你。”可我眼前会时常浮现出父亲的模样,他的眉目模糊,神情颓废。我不知道他的状况,我们已经失去了联络。
那个重点中学很大很宽敞,种满了可以遮住天空的水杉树,看上去一派惬意。校园里的学生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抬着头高傲地走来走去。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过于世故,有着千篇一律的表情,脸孔上明白地写着我要靠第一,我要进最好的大学。他们一定还没有过通宵玩电子游戏的经历。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和他们不是同类。可我却要试图去做那样的人,我不想母亲伤心。
我的教室在二楼的最后一间。走过昏暗的走廊,然后就可以到达明亮的教室。这过程,仿佛是通向天国的过程。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体形雍容。她让她的那些乖学生停下手中的笔听我的自我介绍。那些人抬起埋在书堆里的脑袋,期刷刷地看着我。教室里变得很安静。
我跑到黑板边,用白色的粉笔在上面写下“何远”两个大字,然后一声不坑地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来。
那些人把嘴巴张成了“0”型。几秒钟后,教室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母亲拿着我的成绩单摇头叹气。她说:“何远,为什么你不好好听我的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无法给她任何保证。
继父却对此不屑。他说:“没关系。书读地好能代表什么呢?我也只是中学毕业,却有那么多人喊我老总。何远,你放心,你妈是我老婆,你是你妈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二人的。”他的话里充斥着浓厚的江湖习气,但却不令人讨厌。有时候,我想,他也许是个好人,可以照顾好我的母亲。
那一年,我的母亲为他产下了一名女婴。皆大欢喜。很多人来祝贺。他们说:“何总,一儿一女,夫福气啊!”
我的继父哈哈大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肚子上的起伏。母亲抱着孩子,笑容腼腆。他回头看见我,“何远,来,看看你妹妹。”
女婴皮肤很白皙,小小的手掌小小的脚丫小小的脸庞。很可爱。
长时间不做作业和迟到结果使学习委员找上门。学习委员叫秦岚。她的成绩永远保持在年级第一,并且,她拉的一手好琴,优秀的简直不像话。这样惹眼的女孩子无论走到那里,总会受到别人的关注。
“咳,你们知不知道,秦岚这次又拿了年级第一了哎!”
“超人吧?!不过听说,他爸爸是大学里的教授哦。不晓得她妈妈是做什么的,下次去打听一下吧?”
“蒽。我改天去问问。他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呢,真是的,不知道在那里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件的。”
“咦,那不合适你吧。你小腿那么粗。”
“哼,讨厌,去死啦!”
......
我不喜欢秦岚。这个女孩子在学校和我一样地嚣张。她走路的时候从来都是目不斜视,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放学回家的时候,秦岚跑过来对我说:“何远,你今天在作业又没有交吧?”
还是不理她。我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准备回家。
丫头还真是有耐心,一路跟着我。
“不会你可以去问老师啊。不好意思问老师的话,你就来问我嘛,总之不交作业很不好的哎,这个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他一路滔滔不绝,让我憋的没有招架之力。
走到车棚时,我突然回头,“你好烦,知不知道?唐僧小姐!”
周围的人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秦岚的脸一下就红了,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利马抬起头来狡猾地朝我一笑:“何远,既然这样,你就要怪我拉,我们走着瞧。”
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天知道这丫头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我。
第二天一早,正睡的迷糊糊,突然听到楼下他人喊:“何远,起来了,何远,再不起床上学就得知道了!”我顿时惊醒,把头探出去。天,是秦岚!她正在楼底下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揉了揉眼睛,拿起床柜上的闹钟,看了看,才7:00!太恶作剧了吧?这丫头一定是昨天下不了台阶,今天来找我拼命的。
有种感觉,像是炒股票,被套老了。
可慢慢地居然也习惯了。从高一到高三,秦岚每天七点准时出现在我家楼下,和我一起去上学,风雨无阻。她的理由简单而正大光明:为了让何远这只迷途的羔羊在她的调教下回归正途。
为了载她,我放弃了没有后坐的山地车,特地跑去买了一辆有后坐的自行车。
她总是兴高采烈地蹦上我的自行车。我直皱眉,“轻点,自行车快要散架了。”
秦岚一脸委屈,“难道我很重啊?”
“不重不重,就是胖了点。”
“你找死!”她的拳头雨点般捶在我的后背上。奇怪的一点也不痛。
从小到大,总是刻意和别人保持距离。
张国荣在〈东斜西毒〉里说: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我不再迟到,每天准时上课。因为我知道有人不希望我迟到,我不想让她失望。开始喜欢在体育课的时候,坐的香樟树下看班上的女生打羽毛球,其实是看秦岚。她在远处的人群里又蹦又跳,脸颊红扑扑的。风吹起她的头发,看上去很可爱。
看着看着我就会躺在草地上睡着。但不久一定会被弄醒。秦岚这妮子,不是用草弄的我鼻子就是拿嘴吹我额头上的垂发。
下午的太阳晒下来,柔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发丝金黄,异常好看。他微笑起来右边脸上有一只酒窝,露出两只小虎牙,可爱至极。她的笑容甜美温暖,直刻我心底,让我戒不掉。
她说:“懒猪,你干嘛不上体育课?”
没有告诉她,其实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遗传自父亲。并且,随时都有可能病发。
高二的时候,秦岚成了我同桌。她对老师说要帮我补习功课。她说:“老师我保证把何远的成绩补到前十五名。”看着这个女孩子一脸信誓旦旦,我怎么忍心让她失信于人。
于是,我不能上课睡觉,不能不交作业不能打游戏到深夜。我成了一个乖学生。那年的期中考试,我的成绩窜到了年级前七名,惊得班主任半天没缓过神来。她不停的说:“奇迹,真是一个奇迹。何远,你真实太聪明了。”
我变成了好学生,可是依然吊儿郎当,常常双手插在牛仔裤里,书包单肩背,整天晃来荡去。
我开始收都很多女生的信件,都是借着秦岚的手递过来。她仍在桌子上,说:“喏,大帅哥。”
我连头都不抬一下,“谢谢啦。”
“怎么不拆开看看啊?这些可都是别人给你的情书哎!”
“大小姐,看书已经很累了。我可不想再增加额外的工作量。”
“切,装样子的吧?”秦岚凑到我跟前,询问到。
“要不,你帮我拆,看完这告诉我好了。”我调侃她。
“你有毛病喔!?”
日子过的飞快。高三模拟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已经代替秦岚排在年级第一了。
填志愿的那天,秦岚问我填什么。我说:“随便呗。”
她歪着脑袋又问:“随便是什么呢?”
我不说话,只是一把抓过她的表格,照抄了一遍,确认两者一模一样之后,交上去。
秦岚笑了:“你有毛病哦。”
7月,这个城市异常的燥热。离高考还有3天的时候家中接到一个电话。母亲放下听筒一来年木然:“何远,他死了。”她的话停在半空中,充满了悲凉的味道。
停尸间。母亲受不了内心的恐惧,认定空气中有腐烂的气味而狂吐不止。于是被周围的人扶了出去。
看见那个男子,赤裸的身子被打理的很干净。他的脸有些陌生。我开始努力的想,我和他有多久没见面了,可是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和母亲离开他之后,他生活的好不好,是不是一如既往的自暴自弃。最亲近的人抛弃了他,我感到很难过,却无能为力。我摸到脸上的泪,滚烫滚烫地沿着脸颊缓缓流下来,无声无息。
旁边陪同的人告诉我:“你爸爸是昨晚死的,突发性心脏病。”
我的心“咯噔”一下,那些被我暂时遗忘在某个角落的恐惧突然之间冒了出来。曾经以为,某些伤痛可以痊愈。但原来它们一直都在,只不过随着时间慢慢结了疤,等到有天不小心揭开,依然是血淋淋的。
7月高考那天,忘了调闹钟。醒来的时候枕头上一片湿。我希望只是口水。
他去世后3天,我整天整日的睡觉,偶尔听见母亲的哭泣,断断续续的。
赶到考场的时候人早就散了。门口只有秦岚守在那里。她走过来,不说话,‘啪’地给我一个耳光。
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膛发出低沉.压抑的声音。我说:“对不起。”这是三天来我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就听见秦岚呜呜地哭了起来:“何远,你醒一醒啊。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很难过的。”
后来的几场考试都过去了。发挥正常。公布成绩单的那天,由于第一门缺考,我进了一所三流大学。意料之中而已。
秦岚如愿进了F大的外文系。她打来电话找我。母亲接的,见我朝她挥手,便礼貌的回绝:“他不在家啊,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留言,等他回来了我转告他。”
整整两个月,我没有迈出卧室一步。母亲和继续商量着送我出国,最后也因为我的无精打采而作罢。
大学报到那天,看见秦岚等在楼下。她坐在我家楼下的花坛那儿,缩成一团,楚楚可怜。
我走过去碰碰她的头,她回过头来委屈的看着我,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
我说:“你别这样,我会很担心的。”
秦岚突然抱住我:“何远,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固执地不许秦岚来学校看我,虽然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我怕她会被这里的环境吓坏。
于是,我每星期从这个城市的西南角转车到东北角,中间路过我家和她家。
很多时候,秦岚都在忙,电话一个接一个。她总是一脸歉意:“何远你等以下哦。”偶尔,我会陪她去图书馆自修。她看那些深奥的书,而我却在一旁无所事事。于是,她便会用手中的笔敲我的脑袋;“不要东张西望,看书了。”
这种情形和高中时代的一模一样。只是,我们已经走过那些青葱岁月。
有一次去找秦岚,看见她和一个白净的男生在楼下讲话。
后来,她的室友告诉我,那个男生是学生会主席,叫林安。
“是医学院的,非常优秀呢。他们站在一起真般配!”说完,他吐吐舌头,“对不起,何远。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介意啊。”
我耸耸肩:“没什么。”心直口快的女孩子。
林安.秦岚和我三个人一起晚餐。秦岚上洗手间时,林安突然问我:“何远,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心脏不太好吧?”
“你怎么知道?”
“忘了么,我可是学医的喔。”
那晚,我无限恐惧。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宿命。在劫难逃。
我开始有意识地疏远秦岚,找了各种理由不去看她。
很多个晚上,我摸着自己的心脏,想若是它不再跳动,秦岚该怎么办呢?她是如此的依赖我。
时间慢慢流逝。大三那年,有个去澳大利亚留学的机会。条件是:只要有钱。我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走之前的一个月,我去找秦岚。我说:“我要去澳洲了。以后你要乖一点。”
“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不久前。”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秦岚,其实林安一直很喜欢你。”
“你说什么何远,我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等我了。”说完,我就等着她给我一个和三年前一样的耳光。可是,她只是怔怔的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开。
一个月以后,我站在浦东的国际机场。很多人来送行。我说:“你们不用送了。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走啦。”
母亲在走前递给我一封秦岚写的信。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慢慢把它拆开。
我知道秦岚是个优秀的女孩子,所以我不能把她自私的留在身边。有些事,与其坚强还不如放手。也许当时会很痛,可过了就好了。
她说,何远,大一的时候我其实很想来看你。但你说不可以。于是我每次就只好在人民广场的车站里徘徊三圈再坐上96路回家。
她说,何远,我还记得你高中的样子。拽拽的。上课的时候就像个小孩。
她说,何远,对不起其实我那次不是真的想打你。是不是很痛呢?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她说,何远,其实你那天和我说的话,我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回去的时候就一直哭一直哭。醒过来眼睛都是肿的。
......
我开始在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失声痛哭。似乎那么多年的感情统统宣泄了出来。然后我就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的要命。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喊:“来人哪!这孩子晕过去了!”
我非常想念你,秦岚。我至今无法把你的微笑戒掉。可我却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只是现在,似乎为时已晚。
如果天堂有邮差,我可不可以托他帮我回一封信?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
总是为时以晚后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