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1 Jun 22, 2011   发表日志

关于妈妈的记忆


  关于妈妈的记忆,似乎只有她留给我的一句话,她说,南儿,等你长大就来跟妈妈在一起吧。妈妈生活的地方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微风细雨、阳光和煦,犹如天堂,妈妈等你。于是去南方生活成了我最大的理想。

  除了埋头读书,我再没有别的兴致。因为妈妈在南方等我,她美丽的笑容轻柔的话语犹在眼前。许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很想妈妈,想得到妈妈给我的哪怕一次拥抱、一个亲吻,所以我一定要去南方。

  我不记得妈妈是怎样离开我和爸爸的。除了那句话,我没有一点跟妈妈有关的记忆。小时候出门玩,住在附近的男孩子们经常吐着口水骂我,说我妈妈是鸡,我不懂,妈妈和动物有什么关系,但他们鄙夷的眼神和高昂的头颅让我知道,这必定是个肮脏的字。

  当我哭着跑回家寻求爸爸的安慰时,爸爸没有抱我没有为我擦眼泪,他冷冷的说,以后不要出去玩了。我问,妈妈在哪里。他很不耐烦的说,在很远的南方。从那一刻起,我心里便生出了这样的记忆,妈妈在走之前给我留下了那句话,她一定是希望我去找她的。

  南方S市的F大学碧草如茵,绿荫成盖,对一个靠助学贷款从漫漫黄土高坡走出来的孩子来说,真如妈妈说的那样,犹如天堂。

  我拖着装满行李的两个大编织袋站在斑驳的树影里,下午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很刺眼,我眯着眼睛四下环顾,心里茫然忐忑。但我并不害怕来来往往的人们投出的异样目光,懂事至今,我已经无数次面对着这样的目光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只是我不知道,在这座城市有没有我朝思暮想的妈妈。

  因为贫窭,爸爸从来就不希望我去上大学,他对生活负荷太重令他难以承受的担忧胜于对我我将来可能出人头地的期盼,所以他想扼杀我对知识的渴求,对人生的勤奋对未来的憧憬,他总劝说,南儿啊,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工作。还不如早点上班帮帮爸爸。

  其它的事,我不违背他,可这件事,我从来坚定。我反驳他说,你就是因为文化太少,所以才会做那么累的活还挣不到多少钱,你只能勉强养你一家四口,永远做不了富翁。这话令他暴怒差点又要动手打我,我瞪着他说,违法。他吞下愤怒,到他的妻子和孩子那里去寻求慰藉了。后来他再提起,我直接用眼神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终于站在据说是妈妈所在的S市。高楼林立、干净整齐、阳光和煦、草木繁盛,这么美这么好,怪不得妈妈一去不复返。

  从一开始,爸爸就没打算要送我到S市,甚至没打算送我到火车站,他帮我把行李从屋里拿到屋外,说,你终于如愿了。然后把跟出来的弟弟向东赶回去,进屋,关门。我对着紧闭的家门默默的站着,突然发觉生活了十八年的这个小城从来不曾容下我,唯有南方妈妈所在的S市才是我该去的地方,那些关于妈妈是“鸡”的谣言,我是从来都不相信的,我知道,妈妈必定和她女儿一样有着一颗高傲不屈的心。

  即便二年级之后我以万众瞩目的乞丐装和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闻名于校而被誉为“乞丐公主”,从获得鄙夷的目光转变为获得越来越多的人们的支持和帮助,我也坚持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四年时间,除了学习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做过餐厅服务员、清洁工、图书馆管理员、邮递员、保洁员、售楼员、商场服务员、推销员……数之不尽的工作,为的只是要让自己吃饱穿暖完成学业。

  我一直在寻找妈妈的下落。还在家里的时候,妈妈曾经的一个朋友给我说过一个并不确定的地址:幸福路55号。

  许多次我都刻意经过那里——幸福路55号。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木已成荫,满园花草,雅致幽静。在家乡,我只看到过部队家属区有这样的房子,据说那是高级军官们的居所。而在S市,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在意,我留意的是这房子里的人。所以我常常在这一带徘徊,以发现妈妈的踪迹。我看见过一个和爸爸年纪相当的男子跟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进进出出,也看见过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偶尔出现,还看见过一个带着孩子的少妇出入。我没有看见像我妈妈的女人。

  大三那年暑假,我依然没有回家。除了希望专心工作多挣点钱以外,家里没有透露出一丝希望我回去的信息,所以我便心无旁骛的把时间花在工作上,暑假的工作是一家大公司的保洁员,一个月最低有800元,做的多还可提成。这于爸爸每月寄来200块、平时按钟点算工资的我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一笔收入了。

  当我站在幸福路55号的门前的瞬间,心跳加速。

  门开了。踩着松软的绣着郁金香的波斯地毯,跟着一起来的四位同事,走进富丽堂皇的会客厅,趁来开门的阿姨和同事们说注意事项的当口,我走到屋子中央那个五层水晶吊灯底下,四下打量,想寻找一丝跟妈妈有关的信息。此时,在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那个我多次在门外看到过的男孩正从上面走下来,他俯视着我,我仰望着他。

  他冷冷地说,你不是那个什么乞丐公主吗?跑我家来做什么?

  我心里疑惑,以更冷却无比坚定的语调回道,你好,我是***保洁公司的工作人员,希望我们的服务让您满意。

  他蹙了一下眉,快步下了楼梯,从我身旁擦过,出了大门。

  开门的阿姨说,他是这家的小主人。

  随后,我和四个同事在这栋只有黄阿姨的空荡荡的屋子里,辛勤工作了大半天,才把这里收拾的一尘不染。

  回公司的路上,从几个同事的闲聊中得知,在此长住的只有三个人,两夫妇和那个男孩。黄阿姨是他们家唯一的保姆,负责主人的日常生活已经许多年了,这次换我们公司做保洁是因为之前一直签约的保洁公司关闭了。

  听到这些,我如坠冰窖,原来妈妈并不住在这里,本以为多年的思念可得慰藉,但妈妈却还在茫茫人海。

  以后的每个礼拜我和同事们都要去幸福路55号进行一次全方位的保洁工作。

  偶尔会碰到男主人和他年轻的妻子携手出门,而那个冷冷的男孩却总是在家,坐在厅里翘着腿看电视。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常常跟随我,在阳台,在洗手间,在楼梯口,在餐厅。他有意无意的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虽然他是高高的抬着头的,但我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从我发梢一直扫到脸颊。

  他的房间,有许多书籍,历史的地理的科学的体育的……不知道他是不是都看过,我在每一次看到的时候,内心总是无比歆慕,也曾渴望过有这么大的一个房间,放着满屋子的书,我睡在书间,看尽天下。但那于我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张开眼,依然两手空空。所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我总会偷偷翻看书架上喜欢的书籍,发现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着一个名字:李忆年。

  有一次,李忆年无声无息走进来,突然从我身后夺过我手中的书,他冷冷地说,发现有人偷懒,偷看,找谁投诉?

  我恨恨地盯着他,很心虚地说,对不起,我去工作了。

  他伸出手臂来,挡在我面前,把我刚才看的那本《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放到我手中。

  迟疑了三秒,我接过书,再把它放回书架,走出他的房间,继续我的工作。

  整个暑假,我都会跟几个同事定期在幸福路55号进行保洁工作,但自上次和李忆年短兵相接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开学之前,我收到爸爸寄来的生活费和短短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爱护身体,好好学习。

  在家的十多年,总是感觉他对我厌恶多于喜欢,每次看到他对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宠爱有加的时候,我总是用毫不在乎的冷笑来掩饰内心的失落和难过。

  我从来不曾渴望过父爱,虽然他就在身边。这么多年,我所依赖的是对妈妈强烈的思念和想象中妈妈对我无比的疼爱。

  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礼拜天,爸爸带着弟弟和我去公园。在我看来,爸爸不过是拗不过弟弟的纠缠而去,顺便带上了我而已。

  这个小地方也就这么一个公园,礼拜天总是人流如织,爸爸把买好的票衔在嘴里,一只手牵着弟弟,一只手紧紧拉着我。当时,我心里多么讨厌爸爸拉的那么紧,觉得手很痛。但是现在,猛然想到这一幕,看着没多少文化的爸爸写的那几个极难看的字时,心底却陡然升起一丝对爸爸的依恋。

  开学了,我结束暑假的工作,继续在每个夜晚来临、华灯初上之时,旁若无人目不斜视地穿过情侣们缱绻的情人路,去碧云湖畔的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

  这天,像往常一样,我沿着碧云湖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突然从黑黝黝的树林中蹿出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了投射到我身上的微弱灯光,我吓了一大跳,正要高声呼叫,他轻轻地说,嘘,乞丐公主,我是李忆年。

  我傻笑着闭上张大的嘴,眼睛四下张望着,有些心虚地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把手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转身走进树林,很快没入夜色中。

  我捧着那东西,怔在那里不知所措,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当我小心翼翼地拆开礼品纸,看到一本崭新的书,书名叫做《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翻开来,扉页写着:谨以此书献给开启李忆年自食其力新生活之门的乞丐公主向南惠存。落款:李忆年。

  寒假里,我带着李忆年乘火车再转汽车辗转回家。他坚持要去我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说他要走遍每一寸我走过的土地,听我讲所有我留在那片土地上的故事,哪怕这里较之他所在的S市,是如此闭塞落后,而我的家也是如此狭窄贫困。

  三年不曾回家,阿姨仍是在厨房忙碌不语。向东长高了一头,见到我就跑过来抱着我说,姐姐,我好想你。爸爸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和李忆年,他头发凌乱,两鬓染霜,双手粗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黑色的污垢,那是他长期摆摊修车留下的,从来都没有洗干净过。

  他的样子和他眼角的泪光。令我的心里一阵阵心酸。

  我轻轻的叫了一声,爸爸。他这才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一边帮我提行李,一边招呼我和李忆年进屋。

  李忆年一直用狐疑的眼神看我,因为我曾经对他讲过,我爸爸巴不得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无法给他解释什么,因为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会在三年之后见到爸爸时,对他的那份依恋喷薄而出,瞬间驱散二十年来我们之间的所有阴霾,但或许正是这三年的离别缩短了我和爸爸之间那段长长的距离。

  李忆年整日沉浸在小城的自然风光与特色小吃上面。

  他拉着我在小巷道里奔跑,把向东甩的远远的。

  他从围墙翻进我中学时代的学校,去寻找我曾用过的课桌,他说他要把他的名字留在我的名字旁边。

  他在我儿时经常被小朋友欺负的操场旁,轻轻拥抱我。

  他在小吃店吃的稀里哗啦,用很外地的本地话喊,老板,再来一碗。

  他站在小城边缘的小山上,和弟弟一起对着小城高喊,我爱向南。

  于我而言,他给予我的不是他可以凭借家庭实力的帮助,而是他纯净真诚的心,以及他和我站在街头推销饮料时那份自信的笑容。

  因为李忆年的参与,寒假在从未有过的快乐中飞逝而去。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爸爸走进来。

  他坐在我旁边,眼睛盯着地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在某单位家属区的大门外,有一个靠修理自行车谋生的年轻人。因为长期在此摆摊,加上人勤快厚道,所以家属区里的住户都成了他的常客。

  在一个夏末的傍晚,家属区的郑阿姨从外面回来,推着那辆经常被他鼓捣的永久牌自行车经过他的小摊,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和往常一样,招呼了一声,郑阿姨,您回来了。

  郑阿姨猛一回头,就像从不认识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他,让他很不自在。但郑阿姨刚刚郁结的烦闷仿佛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她拍着他的肩膀连连说道,好小伙,好小伙。把他夸的莫名其妙。

  几天之后,郑阿姨突然邀请他晚上一定要到她家里去吃顿饭。他再三推辞不掉,只好茫然无措地答应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黄昏。他把小摊收拾好,特意回家冲个澡,洗去一身的汗水,穿了一件自己觉得最体面的灰白色的确良衬衣和一条黑色长裤,忐忑不安地前往郑阿姨家。

  郑阿姨热情的拉他进屋,冒着热气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此情此景让他觉得心里一酸,自从父母相继过世,他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郑阿姨忙拉他坐下,又朝里屋喊了一声,楠楠,出来吃饭了。他拘谨地坐在饭桌旁,看见一个非常高雅美丽的女孩从门帘里露出了头,他紧张地站起来。郑阿姨把他按在凳子上,笑着说,小向,这是我侄女郑楠楠,从S市来我这里玩。楠楠,这是小向,经常帮姑姑的忙,是难得的好人啊。

  他再度站起来唯唯诺诺地对郑阿姨说,郑阿姨客气了,您不也经常帮助我吗。

  那个叫郑楠楠的女孩坐在一旁,把头扭到一边,面无表情。直到郑阿姨说,那就先吃饭。

  席间,郑阿姨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说,楠楠大老远来,自己要上班不能陪她去附近游玩一番,所以想明天请他带楠楠去。

  他心里却想着自己赖以生存的修车摊,正迟疑着。楠楠猛然站起来冲进里屋。他想那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犹豫,所以尴尬地望着晃动的门帘,一时不知说什么。

  郑阿姨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你先吃着,我进去看看。

  郑阿姨进去了很久也没出来,只听到里屋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他一直在桌旁如坐针毡,巴不得早点回家。

  后来她们一起出来了,虽然郑楠楠还是板着脸,但大家总算在郑阿姨的圆场中,顺利地把那顿饭吃完了。

  在郑楠楠作客期间,他经常被郑阿姨叫上作陪。二十七、八还光棍一条的他自然明白郑阿姨的用意,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好的福气。在他眼里,郑楠楠简直就是董永与七仙女里面的那个七仙女。所以即便是他们俩单独相处,他也从来不敢放肆。直到她回S市那天。

  在简陋破旧的火车站台,出乎意料地,总是一脸冷冰冰的郑楠楠竟然伸出手来和他握,还笑着说,谢谢你的陪伴。他局促地笑笑,没有说话,在火车缓缓开动的那一刻,他一边挥手一边想只怕再也看不到她了,心里便有一些说不出的难过。

  大约半年之后,郑楠楠站在系着围裙正在修车的他的面前,平静温和地说了一句话,惊得他把扳手都掉地上了,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在拿到结婚证之前他都不敢相信这件事,白天黑夜地琢磨,自己前世修来了什么福,竟然会有这样的好运。很快,在郑阿姨的布置张罗下,婚礼顺利举行,但客人只有从S市赶来的楠楠的父母和郑阿姨的一些好友。因为之前他的蜗居只有十来平米,所以,新房也是郑阿姨帮忙在家属区找的,经过他亲手粉饰,郑阿姨陪他们一起挑选的窗帘和几件简单的家俱。他们便在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了。

  虽然楠楠对他不是那么热情,但他白天修车也会想她,想着她在新的工作单位是否适应,想着怎样才会让她高兴,想着自己这样孤苦无依的人也能有个家,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样平凡而满足的生活,他想,应该是一辈子的。

  不曾想,这样的日子不过两年光景。楠楠抱着小小的向南坐在床头,平静温和地对他说,她要离婚。

  他的震惊远远超过当初突然听见她说“你愿意跟我结婚吗”那句话。

  从她缓慢的讲述中,他才明白他之所以能获得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的缘由。她离开繁华的大都市S市,是因为她正和一个有妇之夫相爱,非但如此,那非常有钱的有妇之夫镶金带银的庸俗更让她那书香门第的家庭倍感厌恶,这于一辈子以脸面为重的他们是一件多么丢人现眼的事啊,所以他们态度坚决地要拆散他们。她被迫来了姑姑这里,被迫认识了小向。但她怎么可能对那个男人死心呢,她心里只装着他,又怎么能装下其他人呢?他一直要她等着他,等他离婚以后正大光明风风光光地娶她。

  只是,在她从姑姑家回去之后半年,他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再也听不进他的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她绝望地相信了父母的话,所以她决定结婚,而对象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所要的并不是爱。

  但是现在,她注视着他轻轻地说,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看他。他离婚了,而且已经在这里等我,我终于知道,原来他是爱我的。

  听完她的一席话,他只觉得心脏就像要跳出来,血管像要爆开了一样的难受,他用尽全力一拳砸向墙壁。

  他们离婚了,他留下了女儿向南,也许留下女儿,总有一天,她还会因此而回来。但当时他的确没有料到,在此后盼不到她的日子,每当看到长得很像妈妈的向南,他就会想起她和她给他带来的无法释放的痛苦,并因此而讨厌起女儿来。他也没有料到,他和楠楠竟是永别。

  听到这里,我的双手猛然一抖,手上拿着的衣物滑落在地。

  爸爸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眼含泪花,带着愧疚的表情望着向南。

  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慢慢地说,妈妈,已经,不在了吗。

  爸爸点头。

  我僵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努力地想记起妈妈的样子,想唤起一些跟妈妈相互亲爱的回忆,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说,妈妈不在了,妈妈不在了……

  原来,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坚持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爸爸说,南儿,爸爸对不起你。我忍着悲痛,说,爸爸,你接着讲。

  爸爸又将头低下,如同罪人一般,继续讲述那不能尘封的往事。

  在那个没有隐私的年代,关于小修车匠家的郑楠楠跟一有钱男人跑了的小道消息很快传的沸沸扬扬,从前羡慕嫉妒的小修车匠的事后诸葛亮们都开始自得于“早就看出来了……”争相发表自己高明独到的见解,最后一致将郑楠楠定性为在S市混不下去的“鸡”,这样嫁给修车匠才合理。因本性难移最后勾搭上个有钱人所以就弃家而去了。

  幸灾乐祸、挖苦讽刺令他抬不起头。但他却无人可诉。自己在这里孤苦伶仃,整日忙于生计且生性木讷,更没什么朋友。郑阿姨早一年就退休回S市了,即使知道地址,他却连信都写不完整。

  郑楠楠的父母在他们结婚时来过一次后就没见再过面了,只在向南出生的时候寄过一些钱来。在喜宴上,从他们的眼神,他就看出来,他们对他这个女婿完全不满意。所以当郑楠楠和他离婚之后,除了郑阿姨会定期给他寄来向南的生活费,她的一家已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拖着颓废痛苦的心带着一岁多的向南在左邻右舍的冷笑中艰难度日,他对郑楠楠的恨意无处可销,于是向南代替妈妈成了暴躁的他发泄怒火的唯一对象。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直到遇到向南的后妈,两人又生了向南的弟弟向东。他的心情才稍微平静。

  去年偶然碰到郑楠楠在此有过交往的唯一的朋友,她说郑楠楠跟那个男人回去S市他家之后,发现他并没有离婚,他说他爱郑楠楠但却无法抛下妻子和幼小的孩子。绝望的郑楠楠寻了短见。

  她又告诉他,向南问她要郑楠楠的地址,她不忍告诉向南她妈妈早已不在人世,就给了她那个男人家曾经的地址。而他们应该早已不住那里了。

  南儿,爸爸后悔当初没有留住你妈妈,否则她就不会……

  我呆呆地望着爸爸,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忆年走进来站在我旁边,搂着我的肩膀。

  毕业之后我留在了S市,这里是妈妈生活的地方,也是李忆年生活的地方,也将会是我生活的地方。

  李忆年第一次带我到幸福路55号去见他的爸爸,虽然我在他家门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虽然他家我也已经去了很多次了,但因角色的转换,还是感觉有点紧张。

  依然是在那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下,这一次我是坐着。李叔叔坐在我对面,他很吃惊的样子,一直盯着我看。李忆年叫了他几次才回过神来。

  当他得知我是来自那座小城,当他探及我妈妈叫郑楠楠,他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

  接着,他讲了他和郑楠楠的故事,他就是带妈妈离开我和爸爸的那个有钱人。

  他说,一方面,你妈妈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另一方面,忆年的妈妈身体不好,还有年幼的一双儿女,我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她。人生有时候真的难以取舍,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老天有眼,惩罚了作恶的我,不仅让我失去了你妈妈,也让我失去了忆年的妈妈。向南,叔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忆年和他姐姐。

  李忆年坐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我默默地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我说,叔叔,谢谢您同意我和忆年在一起,过去的事我们没办法改变,妈妈走远了,但我们走近了,我想,妈妈在冥冥之中指引我来到这里,也许正是因为她希望通过我的眼睛看到所有她爱的人都是幸福的。

  我和李忆年在外面找了一处房子居住,我们要靠自己的努力,在妈妈一直希望我来的、她喜欢的家乡、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微风细雨、阳光和煦,犹如天堂的S市,开始我们崭新的生活。

  剧终,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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