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8 Dec 20, 2011 发表日志
摊豆饼,记忆中的年味儿呢。
在老家,乡邻喜欢在冬月里摊豆饼,只要周围的人家开始摊豆饼了,我们就知道,快过年了,摊豆饼就是过年的前奏呢。
摊豆饼一度成为跟杀年猪一样的大事。一旦一家摊起豆饼来,就跟红白喜事一样的,家里要来很多的亲戚,乡亲,他们都是来吃豆饼的。张三李四,络绎不绝的来来去去,既不用上人情,还可以把嘴儿吃得冒油,何乐而不为呢。
摊豆饼讲究选择天气晴朗的日子,所以事前要看好天气,得选个黄道吉日。一来做事方便,二来没吃完的豆饼皮是要晒干存放的,天气不好豆饼会坏掉。
豆饼的制作过程还是很麻烦的,准备工作都得一两天。首先要选质量上乘的绿豆和粘米,按照一比二的比例,择干净杂质,在水里浸泡一整夜。到了第二天赶早磨成浆。以前一般用石磨,一人往石盘里喂绿豆跟米,一人推动磨子,有时干了还得喂水,把豆浆磨出来,也得好几小时。绿豆跟米的比例是要严格控制的,绿豆放多了浆会抹不开,还会起很多泡沫,摊起来费力,绿豆少了颜色煞白,口感粗糙,既难看又难吃。有的人家为了让豆饼看起来青翠,在不能加太多绿豆的情况下,会在磨浆时加入大蒜苗,摊出来的豆饼绿盈盈的漂亮又环保。
等豆浆磨好,用大型的木桶装了一桶又一桶,担回家,放进厨房,就开始摊了。那时,还用的土灶,使用的柴禾也讲究,一般是黄豆梗、芝麻梗或稻草。一般不会使用平时做饭用的棉花梗,棉花梗太粗太硬,烧起来火大,一不小心就会把豆饼烤糊。而芝麻梗很轻薄,要小火往灶里放一两根,要大火就多放点。
摊豆饼也有专门的工具。一般使用大河蚌的壳。将河蚌的壳洗干净,边缘磨平,免得刺伤手。还得准备刷子,一大块肥肉,几个竹筲箕。摊起来也好有技巧呢,先用肥肉在锅底抹一下,使锅底有油,再舀点豆浆,用蚌壳沿一个方向旋转,等豆浆烤干了,揭起来,烤另一边。等两面烤熟,就将豆饼揭起来。把竹筲箕倒扣,豆饼就放在那,一个叠一个。剩下的锅里用刷子刷干净,继续摊。
等豆饼在竹筲箕摞成一大堆了,就得有人去田里扯很多很多的大蒜,洗净剁碎,拌上盐,酱,家里条件好的,还可以拌上肉丝,这就是豆饼的馅了。将馅搁在豆饼的一边,放置均匀,再将另一半叠过来,成为一个半圆形。这时,吃豆饼的人就陆陆续续的上门来了。
通常摊豆饼的前一天,都已经跟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早早的通知了,这会儿,大队的人马就慢慢的都聚拢了。煎豆饼的立刻开始干活,就需要支起另一个锅,倒入油,前面说了,包好馅的豆饼是半圆形,那锅里煎的一定是两个,拼一个新的圆形。煎豆饼的不停的旋转锅里的饼子,也不停的翻面,不能烤糊,还要烤焦脆,烤得两面金黄。
然后拿盘装了,由着他们到堂屋(农村的客厅)吃,愿意站着的,就站在厨房吃,一面跟女人们扯着家长里短,遇上来喝酒的老少爷们,就把煎好的豆饼切成小块,再备点酱菜,腌菜,花生米,豌豆等等。豆饼是一定要吃热的,口味焦脆,又咸又香。这个时候就极忙,新来的人要吃,给这个旷(方言,煎)好了,那个吃完了要来添。另一个吃完了要给没来的人带回去。于是,不停的旷呀,旷呀,喊呀,喊呀。喊这个来吃,喊那个来添。只见一个个盘放在哪里,旷好一对,拿走一对。
绿豆绿豆,湖北话叫陆豆,一个陆字,勾勒出摊豆饼的人数。摊个豆饼,至少要六个女人一起忙活。一个负责往灶里放柴禾,柴禾是湿的时候就得接受烟熏火寮,一个摊豆饼皮儿,要勾着腰站一整天。一个准备大蒜馅子,一个煎豆饼给来客吃。一个负责切摊得不好看的,来客没吃完的,把豆饼皮切成一指左右的条儿。还有一个负责把这些豆饼条儿运到屋前的连子(一种细竹制成的晾晒棉花的东西,用时摊开,不用时刻卷成一卷)去晒,不吃的豆饼皮儿要赶紧切好,晒好,不然会粘住。有的时候,浆磨得太多,女人们还得加夜班,往往摊到三更半夜,累得要命。用石磨磨一次浆不容易,浆时间放长了就没用了。所以,摊一次,极为兴师动众,要请左邻右舍帮忙。
小时候,一听说谁家摊豆饼,几乎不用人家来接,自己就立刻前往。因为摊豆饼的地方非常热闹,不管他认不认识你,只要你经过他家,他一定会热情相邀,请你吃豆饼。那时,厨房里女人忙得热火朝天,堂屋里老少爷们喝酒划拳,扯着张家地里种了啥,李家娃儿真争气,吃着焦脆咸香的豆饼,喝着廉价的白酒,空气里都飘着浓烈的暖和,连寒风都不那么刺骨了。然后,从堂屋到厨房,到处是端着盘子的人,到处是热气腾腾。
有时吃着吃着,人太多了,馅没有了。就有人赶紧跑到田里去扯蒜,再准备新的馅。往往这么一吃下来,女人们几天的忙活就完蛋了,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可以晒成豆饼皮儿。晒干的豆饼皮儿是焦脆的,一挤压就碎了。而煮豆皮儿必须用冷水,可以配点青菜,煮熟的豆皮儿很有嚼劲,比面条更有特殊的口感。
小时候我爱凑热闹,一摊豆饼我特别高兴,爱在大人们中间上串下跳,偶然,也到灶前瞎糊弄,摊个乱七八糟的玩玩。后来,看到摊到最后,全被别人吃完了,就十分不解。辛辛苦苦的折腾几天,啥也没落着,倒贴了绿豆,贴了大米,贴了香油,贴了柴禾,贴了人工,到最后人累了几天,家里只落下一点点豆饼皮儿,所为何来呢。母亲说,吃人家的要还席呀。来吃豆饼的人越多,说明家里的人缘越好呀,一年到头,农村人图的不就是个热闹吗。
这几天,我大姐家也在摊豆饼。不过她的摊豆饼可简单多了,主要因为大姐夫极聪明,细致,有谋心。大姐夫有一次给一个仓库送水,看见那里有一大块厚厚的废铁,就问人家要了来,请人切割成直径六十厘米的圆形,用这个当锅。又买了四块煤的煤炉子,摊起豆饼来容易多了。
这样的锅当然用不着河蚌壳了。现在使用的是漆匠的刷子和铲刀。这个锅是平的,放一点浆在上面,用刷子顺时针方向一转,豆浆就抹平了。使用的是煤炉,也不用人添柴禾。一个人可以罩着两个锅,摊起来效率很高。等豆饼的边缘起了壳壳,就用铲刀轻轻的铲,再调个个儿放在锅里。这样的锅火力均匀,烤出来的豆饼又薄又圆,不象以前的土灶一不小心锅底糊了,而锅面还没烤熟。
现在的磨浆也是机械化,要摊好多就磨好多,也不用熬夜摊。由于时代的变迁,条件的好转,豆饼也不再成为什么稀罕物,再就是姐姐家住在开发区,只有左邻右舍的人来吃豆饼。村子的人隔得远懒得来,凭空少了许多的热闹。而且,现在豆饼的馅也更多样化,不仅仅只包咸的蒜,也可以包糖,包鸡蛋。不过,包的馅越多样,记忆中的热闹,单纯,欣喜,快乐越淡漠。
摊好的豆饼吃得人少,豆饼数目也不多,也就犯不着找人帮忙。我一个人就可以将摊的豆饼晾晒在晾衣服的线上,晒一会就可以叠在干净的木板上,只要晒干了水汽就不会粘着,稍迟点切丝也没关系。
现在摊豆饼虽然没年幼热闹,好在姐姐家的年味儿还是很浓厚。她的小院里已晾晒了一只羊,(二哥送来的)八条鱼(我分的),很多很多串香肠(已杀了年猪)。每年的腊货都是大姐夫负责腌制,晒好了几兄妹各自拿回家,而哥哥的那份,则会托长途车送到武汉。而母亲,也总是早早的把给哥哥买的鱼,鸡子都送到大姐家腌制。来一个吃豆饼的,就惊叹一声,哇,你们家腌了这么多东西啊。我则解释,是几兄妹的呢!
姐姐在摊豆饼,基本上用不着我们帮忙。我更乐得在旁边混场。(方言,不干活只混点)今天姐姐摊豆饼,使用了很多的大蒜,切下来很多大蒜的须子,往常都丢掉了。儿子爹出差时在外地吃了腌制的大蒜须须,说味道可特别了。闲着没事,就动手腌制点吧。大蒜须须有很多尘土,须须里面还有没消掉的梗梗,再说,太大了也不好入口,我就把须子从中间剖成几伴,再清洗干净,极为麻烦。正干活,一个小丫头过来吃豆饼,她要吃甜的,我给她包好了糖。看到满盆的白色晶莹大蒜须,她问,这是什么呀?我成心逗她玩:这是龙的胡须。结果这丫头拿起一个白色蒜须,我的阴谋立刻破产:“这是大蒜嘛,一闻就知道”!
摊,字典里如此解释:遇到,展开,分担,平铺,我倒觉得摊豆饼把这些释义解读的玲珑剔透,遇到过年,展开忙碌,分担辛苦,平铺快乐。
摊豆饼的形成,源于可以把豆饼皮儿切丝晒干,寒冷的早晨取一些放水里煮了,是一道美味的早点,省得早上做饭。就是不想做午饭或晚饭,也可以煮豆饼吃,它比面条更有味道,是农村里极为省事的佐餐。而新鲜的豆饼焦脆香咸,特制的大蒜馅回味悠长,非常受人欢迎。加上摊一次豆饼,也是一次人气的聚集,而所有浓烈简单的感情,都是在这简朴的劳动中建立起来的。所有的事都可以理解成帮----忙。我帮你家摊豆饼,你帮我家摊豆饼。就连吃豆饼,也是一种帮忙呢,农村人的淳朴,好客,真挚,在摊豆饼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摊豆饼,记忆中的年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