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5 May 24, 2009 发表日志
除了纷繁的掌纹,他只看见时光从他手心呼啸而过。
那一年,他们相爱。
她最终决定放弃一切,手握她和他的爱情跟他走。那天,她在离开前回头去看她住过的别致房间。下一刻,她要跟随的,是她贫穷的爱人。
炎热夏季,她汗流浃背地随他南下。租用整个片区最廉价的楼顶加盖房。十几平米的闷热房间,他们用木板搭起一张狭窄的床。
他每天出去干低贱的体力活,赚零碎的工钱。她在家里学着做针线,替人缝缝补补。
日子举步维艰。她每天深夜看见他大汗淋漓地回来。不能洗澡,只能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她为他冲好盐水,看他喝下。
那晚,她的缝衣针扎了她的手。她从半睡半醒中惊醒,慌忙用嘴去吮。
这时候他回来。她又慌忙抽出手指,让他来坐。
他喝水时她走出房间。楼顶空旷闷热。漆黑中她听到楼下住户空调发出的声音,低沉持久。她想起自己背井离乡前最后的留恋。
她沉默转身,忽然看见头顶的漆黑天幕。炙热的风从她脸上吹过。她的皮肤干燥脱皮。生活艰难,她的头发大量脱落。
她进屋。他已经睡下,听见她进来,忙为她放好枕头。
她乖顺睡下。一直没有说话。枕头旁的破旧闹钟发出铿锵的声音。漆黑闷热的房间里,她看不清钟面上的黑色指针,只是听见时间一瞬间一瞬间地消失,听见心里空落的回音。
他开始有了轻微的鼾声。因为疲惫,他的眼窝深陷。她侧过头去看他,只能看见他高高的鼻梁。他已经睡熟,怎能知晓她内心清晰的苦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睁眼看看四周,天还很沉。
他正要再次睡去,却在安静中听见一些细小轻微的声音。
她仍然睡在他旁边。背对着他。如同熟睡。
他躺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她的眼睛。他的心在一瞬间迅速下沉。黑暗中,四周寂静如往,他的指间却是满满温湿的泪。他似乎从迷梦中兀地醒来,再不能安睡。他和她就这样一直背对背地躺着,只有闹钟将时间点滴倒数。
他越渐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的挣扎。他也明白身边的她彻夜流泪亦是挣扎。
但是没有路可以走。
他承诺给她的幸福被现实的重负击碎。他和她的爱情,因为手心的负累而变得缥缈。
第二天,他和她仍和往常一样,只是没有言语。
他临走上工时,突然急急转身,回来看她。她只是低头沉默,遮挡红肿的眼。
他顿了顿,低声说,对不起。然后下楼消失。
中午的时候,有人给她捎来一盒盒饭和一封信。
她微笑收下,再三道谢。脸上笑容僵硬,口中苦涩。心中明了定是他的道别。
她并不急于看信。饭还很烫,上面有份肉。是平时几乎不吃的奢侈食物。她缓缓拿起旁边的一次性木筷,用力掰开时,木筷啪的一声,发出清脆干净的声音。
她终于失声痛哭。
木筷在瞬间分成两个部分。而她和他,也终于结束。
她去拆那封信,放在装盒饭的塑料袋里,被水汽打湿。
他说,我是爱你的,但有太多的因素将你我束缚。爱情是建在生活之上的堡垒。我们必须爬上生活,才能够仰望爱情。
他说,对不起,我将承诺给你,却再无法兑现。该忘的忘掉,多少年以后,飞过忘川时,我会再次看见你的容颜。
他说,若有来生,愿把你此刻的苦楚背负我身。你多久以后才会明了,一些抉择,由不得你我是否甘愿。
……
十年以后,她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丈夫在和她结婚时就已有车有房。
只是她偶尔会问,自己爱的,到底是丈夫本身还是丈夫能够给予她的物质生活。她也常常试图回忆十年前决绝离开的他。然而只记起那声对不起,他的容颜便瞬间模糊。
那一天,她去看她丈夫公司分店的开张庆典。衣着华贵的她,在庆典结束后坐上高级轿车,缓缓离去。
她可曾知道,在她关上车门的那个瞬间,熙攘人群中,有个男人已和她当年一样,一脸温湿的泪。
十年前他决绝离开,留给她一句对不起和一条更宽阔的路。
遗忘是结局,而生活是过程。她会在经历这个美满过程后把他完全遗忘。
十年间,他常常摊开手,去看空洞苍白的掌心。他总是以为,十年里,他握紧的,是她那晚温湿的泪。
然而除了纷繁的掌纹,他只看见时光从他手心呼啸而过。
所以那天,他终于决定,爱她,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