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0 Jun 25, 2009 发表日志
坚毅不拔,倾斜的影子摇晃至蔚蓝脚尖,衣角随风飞扬。
末叶说,蔚蓝,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八月酷暑,烈日当头照,人人头顶犹如罩着热气腾腾的蒸笼,炎热似雨幕般兜头而来,将人周身熨烫至伏贴。
唯有青翠香樟树下的蔚蓝,静静站立如被无暇洁净渲染的茫茫苍穹,与步履匆匆的行人,格格不入。
在末叶离开的第23天,蔚蓝终于穿着省中的深蓝色校服,背着巨大的CONVERSE书包出现在seven—club的门口,她始终伫立在集聚急散的人潮中,明亮的达芙妮女鞋脚下有被她睬碎的阳光剪影,一路倾泻铺洒成埃。
她抬头看眼前的陈旧建筑,颜色是呈被时光洗涤过的暗红色,光泽却从里至外,通透明亮。
雕刻精巧的花纹图案被几片茂密高大的香樟遮挡,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古朴澄净,可正是这样一座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建筑,seven---club,却是这个城市街角人尽皆知的学生酒吧,那扇巨大的花纹铁门,似是隔断与外界的种种联系,里面的孩子,皆是与大学,奖学金种种荣誉扯不上丝毫联系的闲杂人,门里门外,两个世界,亦是两种宿命。
踌躇之际蔚蓝却已推门入内,门边悬挂的铃铛触碰到蔚蓝手上的金属硬扣,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众人循声而望,蔚蓝遍眼扫及,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季北身上,骄傲是眉间浅浅一点,顺畅扩散至周身,被流质长发遮挡,做工粗糙的衫衣是蔚蓝喜欢的灰白色,看起来有微微的明朗与忧郁。
蔚蓝看着他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向着阳光的后背被强烈蒸发出汗水,棉布衬衣紧贴着焦灼的肌肤,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可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季北,我找末叶。
季北没有抬眼,视若不见,音量放大继续向周围人嚷嚷着出牌出牌,蔚蓝耳朵里始终充斥着王菲空灵的嗓音,她唱: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 时间是怎么样划破了我皮肤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却盖过这舒缓音乐,多是装扮时尚的未成年人,渐次挑染的中长发,粗糙的金属双十字架,倦怠的眉眼,狂傲不羁的性格,他们拍着桌子喊,呵,乔季北,省中的都泡的到呵。
油腔滑调的语气,蔚蓝不加理会,她疾步上前,按住季北手里的一张扑克牌,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季北,我找乔末叶。
蔚蓝眼神凌厉,视线波及之处是被延长的反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搏,季北是末叶的哥哥,所以蔚蓝除了找季北,再无其它方法可寻。
她犹如穷寇亡徒,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即使它如荆棘般尖锐疼痛。
季北微微一征,随即便利索地抽回被蔚蓝压住的Queen笑了,他说,蔚蓝,我刚才就在猜,如果你压住的是Queen,那我就帮你,否则你这一辈子就休想再见到末叶,因为你知道的,她恨你,从始至终。
磨高一尺,道高一丈的结果便是这样了,蔚蓝已不能顾及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心病犹如郁结的伤口般迸裂,尊严随即被撕扯得体无完肤,她狠狠地看着季北,说,乔季北,你是不是要让我如此这般,才能心存安慰?
片刻,季北却转身笑说,蔚蓝,再等我半小时,打完这局就带你去见她。声音如初生婴儿般纯净,刚才的讥诮仿若梦境。
蔚蓝摇头,将左右食指比了个叉,示意他最多只能再等10分钟,季北依她,笑着点头。
蔚蓝隔着他们在一隅坐下,拿出语文书的时候,有纸张如蝶舞般翩跹,撩乱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蔚蓝,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飞扬的字体是末叶在23天前悄悄夹进蔚蓝语文书里的,她记得末叶曾经说过,蔚蓝,人情脆如纸,关于乔末叶这个人,你最好忘掉。
那天操场上有呼啦啦的北风吹过,刮进骨子里虽如血液般流窜循环,却寒冷如冰,然后蔚蓝就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水,她说,乔末叶,我们是双生,只能彼此铭记,再彼此遗忘。
她只是笑,笑得张狂,蔚蓝只隐隐听见她说,苏蔚蓝,如果我说会恨你生生世世,你信么?
那时侯,她们背靠着背看属于各自的湛蓝天空,以异常温暖的姿态依偎在一起,红霞漫过半边天,如她们华丽盛开的青春年岁,如此鲜艳夺目。
其实,那时,蔚蓝只是想说,ADCD,哆来咪发,末叶,你要像它们一样排好队,一样乖。
季北说,蔚蓝,你若要赎罪,亦不便如此。
走了!蔚蓝的思绪被硬生生地打断,她机械地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时,季北已整理好东西,将包用力甩至后背肩部,由于幅度过大,蔚蓝的脸被包带刮过,从下颚一直蔓延到右侧脸,一条立刻泛起来的红杠微疼,她支着脸制住缓慢溢出的血丝,抬头注意到季北背的也是CONVERSE,只是不同于蔚蓝,他的是旧款,包身已有一层厚厚的污垢。
她跟在季北身后出了seven—club,他们之间相隔数十步,季北始终留给她一个深而挺拔的背影,脊梁骨如粗竹,坚毅不拔,倾斜的影子摇晃至蔚蓝脚尖,衣角随风飞扬。
江南小镇,多是曲径深幽的小路,他们兜兜转转,季北的身影最终隐没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他顺着绿色苔藓往前走,在一间破旧的民房前停下,熟练地转动钥匙,开门后蔚蓝便看见末叶虚弱地躺在那间不足10平米,用木板拼凑起来的矮房床上,末叶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里的火焰明明灭灭,最终却像浸入了一波凉水,熄灭得无声无息。蔚蓝迈着迟缓的步子走上前,从包里取出一叠钱放在她床前,说,末叶,你要好好爱自己。说完便逃也似地离开。
凉风习习,蔚蓝还没走出门口就听见末叶妈妈在喊,嘿,傻孩子,这是我们该得的,不要白不要,撕掉,你还真是彻底疯了。声音尖利刻薄,字字玑珠。
蔚蓝站在门口如被盯住的石尊,久久不能移动,已记不清是多少次了,她的殷勤总是这样不留余地被当头浇熄,末叶疾恶如仇,只因蔚蓝的爸爸在几年前判错了他爸爸的案子,失去主要经济来源的家庭生活便每况愈下,季北在酒吧打工补贴家用,渐渐沾染上恶习,自此学习便一落千丈。
蔚蓝甫入校园时,季北的成绩,远在蔚蓝之上,她本以为直接保送的成绩已再无对手,直至一次物理竞赛,季北不仅快速地演算完繁复的实验题,最终还以绝对高分夺冠,在皆是精英学子面前,他将奖状丢于蔚蓝桌上,神情睥睨地说,原来你这么想要的东西,竟是能如此轻易就得到?
当时蔚蓝把奖状紧拽在手里,手心覆过层层滚烫汗水,那是她第一次细细看季北,于是知道他,最终记住耻辱,她的耻辱,誓与乔季北有关。
蔚蓝承认,若是季北在,她永远都只能屈居第二,世世追随季北,做他傀儡。
末叶的成绩则很差,爸爸帮她转到这所重点高中是出于本性道义,是年少叛逆的心在作祟,末叶喜欢背道而驰,成天闹事,已经23天没来上学,到如斯田地,牵连上季北,也是意料之事。
此时季北拿着那一沓钱原封不动地还给蔚蓝,他说,蔚蓝,你若想赎罪,亦不便如此,我们所受的创伤,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到。
蔚蓝手里紧握着那沓钱,风呼啦啦地吹过,手一松,就这样哗啦啦地飘散一地,她看着紧闭的大门无言,这些钱是蔚蓝靠家教赚取,并非爸爸所得,可是现在说来已经已无用,蔚蓝清楚,所谓的仇恨一旦扎根,便能疯狂生长,再也无法轻易剔除。
蔚蓝说,末叶,你要乖,要听话。
末叶来上学是在几日后,她还是偷偷让爸爸求了校长,帮她排除重重阻碍,助她顺利返校。蔚蓝知,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即使才德兼备,也需伯乐。
她和男男女女在走廊里喧闹,蔚蓝拿着参考书走至她面前,说,末叶,你不要再这样引人注目。
她穿一身绿色长装,佩带重金属饰物,穿色彩斑斓的袜子,红色高跟鞋。
末叶却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充耳不闻,耳朵里塞着MP3,随音乐节奏摇头晃脑,蔚蓝上前扯下她的耳机,淡淡地道,乔末叶,你何时才能适可而止?
这句话像抽动了她某根脆弱的神经,末叶随即举起右手,疯了一样扯下耳机,用力摔在地上,里面的金属器件散落一地,哗啦啦地像是眼泪掉落的声音,她手舞足蹈地说,苏蔚蓝,我怎么了,我就是这副样子,是你们家作的孽,还不许别人反抗来着。
她说得大声,教导主任以探询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季北赶忙出来把她拉拉扯扯进了教室,末叶一边走一边喊,苏蔚蓝,你知道吗?我总是把你和支离破碎联系在一起,你是祸根,和你在一起,便不会有好结局。
蔚蓝看着她火红的眼,泪痕遍布的脸以及散落凌乱的发,发现一时竟然不能与之对视,她的嘴唇张了又开,开了又张,季北却只是用更大的力气制住末叶,她连声尖叫,高跟鞋被她甩在墙壁上,咚地一声,脆弱的漆块接连掉落,似那陨落殆尽的斑驳感情。
季北朝蔚蓝挥手,示意她快走,蔚蓝却依旧静静站立如初枝,她抬头看墙壁被印湿的痕迹,参考书被末叶挥了一地,上课铃响,蔚蓝望着趴在桌上侧着头睡觉的末叶,面容宛如初生婴儿,已全然没有刚才暴扈嚣张之气,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然后蔚蓝就用很轻很低的声音说,末叶,你要乖,要听话。
可是末叶依旧不乖不听话,周三蔚蓝做完值日出校门,拐到弄堂口的时候突然就被一群人拦住,末叶在其间环着双手骄傲凸显,她一点下巴,那些人就立马冲过来对蔚蓝推推搡搡,蔚蓝知终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暮然觉得事到如今,她们竟然只能用这样一种敌对的方式来相处,她说,末叶,你是不是真的恨我如斯?
她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蔚蓝,眼神的光泽却如繁星般闪亮,她说,蔚蓝,即便你再弥补什么,我们也回不去从前。
说完,蔚蓝脸上就被狠狠抡了一个巴掌,她记得被季北包带划过的那种疼,与此时的一模一样,都是由肌肤渐渐转为内心尖锐的疼痛,她已不想知道是谁动的手,转身离开的时候便看见季北,蔚蓝朝他笑笑说,季北,你妹妹真是强悍啊,若我哪天走了,便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的受气包了呵。
季北看着她,眼神是难言的复杂,如大雨将至的灰色天空,漫过层层起伏不定的大片阴云,他说,蔚蓝,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那件事,你,我,还有末叶,会相处得很好。
蔚蓝拎着书包与他擦肩而过,她感受到微凉的天气中渐渐流失的温度,她说,可是季北,世界上不存在如果的事。
蔚蓝说,末叶,季北,我像风一样淡出你们的生命,就好。
蔚蓝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角落两箱准备妥当的行李,妈妈颓然坐在地上,方才,她亲身经历了一场财产争夺,她抓着执法人员的制服,连声哀求他们能够留下属于蔚蓝的东西,她哭着喊叫,你们什么都拿走了,我们家蔚蓝学什么,她还要考级,还要出国念书,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断送她的大好前程?
法不容情,皆是冷漠无情的冰冷脸孔,他们用力把她推开,用一贯的官腔说话,直到他们离去,妈妈也依旧未能为蔚蓝争取到丝毫。
此时家里空荡荡的一片,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被检验没收,只留有厚厚一叠蔚蓝曾荣获的各类奖状证书。
她看见爸爸站在窗口抽劣质的555,长长的烟灰抖落掉在他那身廉价的蓝色工作服上,可他还是细细
地拍去,即便已沦落到如此田地,他也依旧维持当官时体面的模样。
他转头看着蔚蓝说,蔚蓝,我欠你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了,你明天就去退学吧,退了就和你妈妈走吧。
蔚蓝不说话,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妈妈在一旁落泪,说些激烈而悲怆的话,她和爸爸争吵,只记爸爸说,这些年,你们亦是靠我而活,如今,只是回归原点。她便不再言语,蔚蓝自顾自地用红线把那枚末叶送给她的金属硬扣悬挂在门梁上,看它随风急转像是要丢弃往事,拉起角落早已打包好的行李,自言自语地说,末叶,季北,我像风一样淡出你们的生命,就好。
末叶说,蔚蓝,我怕时间太快,脚步依旧赶不上地老和天荒。
在蔚蓝消失的第23天,末叶站在学校那面有粉尘弥落的墙边看天,高大的墙上写满蔚蓝的名字,只是都被她用的红笔打了无数个大大的叉,旁边写满连篇诅咒的话语。
季北站在她身边,说,末叶,蔚蓝的爸爸没有对不起我们,那件事是有人指使,可他却一直心存愧疚,为了给我们资助,如今一念之差,贪污受贿,蔚蓝没有欠我们,是我们始终亏欠她。
直至蔚蓝离开,季北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他犹如五雷轰顶般不知所措,如今才能大彻大悟,原来一直无知的只是他们自己,他们在自己导演的戏中充当别人的角色,即使赢得满场喝彩,却依旧罪孽深重。
末叶蹲在地上,垂下细细的手臂,金属硬口便顺着轨迹滑落至手肘处,她忽然想起蔚蓝和她说过一个很土的故事,她说,没有人看见过深海鱼流泪,以为它不懂得悲伤,可是只是因为它在水里,别人看不见它的眼泪,而已。
她渐渐忆起一些往事,那天蔚蓝抱着被她睬破的参考书,站在教室门口很轻地对她说,末叶,你要乖,要听话,天空有风筝断裂的痕迹,她低垂眉眼,像纯洁花朵般静立如初。
她看着那些时光就这样匆匆而逝,忽然想起一句话,我怕时间太快,脚步依旧赶不上地老和天荒。
末叶转头问季北,她说,哥,你是喜欢蔚蓝的吧,我也一直喜欢她,她如苍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固执坚强,她说,哥,没有我们陪伴的日子,不知她会过得如何为难,她说,哥,我很想念她。
于是,终于,泪流满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