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7 Jul 18, 2009   发表日志

楼下的小巷




  这是一个临街的小区,打开窗户,外面的喧杂人声便传递上来。小贩的吆喝声就响在窗根下面,每一天,都响在窗根下面——他们多是一些收垃圾为生的外地人,同我一样,没有在这城市里扎根。这里的老居民或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从早到晚,摸不准什么时辰,就会有推着平板车的人从巷子里走过。他们在这里走了多少年,一拨一拨的,搞不清谁是谁,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我在半梦半醒中,始终分不清声音的来处,更不知道这将是我生活中的大半构成。我在这里住的时间还不够久,或许终将不够久。我在这个城市里动荡流离,迁徙的次数足够多了,我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还将持续到什么时候。

  夜晚很深的时候,我终于有时间久久地站在这里了,纷乱的思绪却无法收拢。日子过于忙乱,这里的一切,连带我的三十岁,都很轻易地被岁月吞没了。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开始锈蚀,然而我还没有到老的地步呢。出租车像一条爬虫,在夜的肠胃里蠕动,我从三层楼这么高的地方望下去,几乎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什么人,甚至在灯光一错的刹那,还能够捕捉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夏季的夜晚,可以匆匆地走失无数人。站在这里看去,许多人与事情都没有停留。就像我刚刚下班回来的路途上所看见的一对乡下夫妇,他们露宿在午夜将至的街头,微风掠过他们的脸庞,他们舒适的睡姿如同在家中无异,然而他们从此远离的村庄,已经成了难以返回的故土。

  在白昼,我还遇到类似的沉睡,是从午后两点到四点这个时段,我到这个城市的南边办事,就从楼下这条巷子的一段石阶前往返,一个脸朝墙面睡着的男子一直未醒,并且从始至终,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他的身后,是一条可以并行两辆轿车的狭窄的城市马路。偶尔有一辆货车轰隆隆地经过,树木的枝条被拖住了往前一拽,然后一股大力将叶子扯断好些,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如果长时间在忙碌,我常常看不清岁月。是一种惯性在催促着自己前行。身在物外,非但记不起了许多固有的生活需求,更将曾经做过的事情忘个精光。只有当事情告一段落,我才能够定下心来,看看自己置身的这段生活。

  有一个个午后,阳光变得那么明亮。蓝天白云就在头顶,似乎并不很远。穿堂的风从屋子里经过,把放在书桌上的稿纸一页页吹落。还有报纸和杂志,上面发表了我的几首诗。我想起自己在深夜里的写作,仿佛已是远年的光景,它们与现在的一切并无关联。有一些时候,我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回忆,才能够让最近几个月的光阴重新在我的眼前变得清晰。

  已经从我们的pallet racks生命里逝去的那些日子,将从另外一个角度组成我们新的生命。对此我总是深信不疑。从现在我所住的这个小区出发,向西南方向行不多远,便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广场。我在那里辗转多次,对于它的感觉,也类似于对自己命运的理解一般。它或许便是我生命的一个中转甚至支点。

  我在这广场附近的一个单位里上班,大约是三年前的事。那段经历到后来变得无比重要,迄今我都一次次地借故跑到那里去,看看曾经熟识的人。许多同事早已离开了,现在仍旧在职的员工,我多半不识。然而,在那里,我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情一直延续到今日;我生命中最为贫病的一段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当然,我生命中最大的转折,正是从那种懵懂的生活中生发。

  我总是在事后多年,才可以想象到当初的场景。似乎是,连续数月的欠薪,使所有人的信心丢失了;对于我,这种想象甚至形成了生活中的一个顶点,我无可选择,且不加回避,其间种种曲折,如今想来,已经宛若浮云。我的同事们,后来都风流云散了,多数都不知所踪,极少的几个,居然成了今天的新同事。

  但这些陈年旧事,同这条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我们的思想有一个巨大的回流,那盘旋的部分或许会与此相对应。可事实上,除非我们什么都不去做,否则任何可能性都难以被排除。因为即使从那段生活开始算起,至今也已经形成了多少空白,何况我们的生活远远不只这三年呢。此前此后,都有多少光阴是这种生活的发端或者延伸的部分。

  就是我来中型货架到这里,似乎都有许多轨迹难寻。所以,对于一个人生命的记述,我觉得完全不可凭信。我大多时日其实连回味的空闲都不曾有,好在每天上下班,能够看到这城市里的人群。在许多类同的小巷里穿行时,我庆幸自己与人间这最本源的生活没有丝毫疏离。

  许多感觉,都是在观察他人的生活中得以强化的。我每天经过的巷子口上,有卖水果、鸡蛋、粮油、蔬菜的,还有卖烙饼、面皮、灌肠、凉粉的,有理发铺子和小超市,甚至还有一个性保健商店。黄昏的时候,我路过的好几个铺子前,都摆着一张桌子,四五个人围坐着在打扑克牌。这个场景丝毫都不稀奇,然而我有时想起,觉得生活里如此平缓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不由得总会对那牌桌多打量几眼。

  这巷子是条曲巷,从巷子口到我所居住的小区,大概有三四百米,回来时一路下坡,我常常会碰到一些年龄大约在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骑车带着他们的女友疾驰而过,因为路况本不太好,为防止碰撞,我会放慢速度,如此,就有机会看看行将过去的那一对对男女。

  他们,有的看起来尚且像在高中或者大学里就读,男的个子高大,大腿尤其粗壮,女的通常戴眼镜,表情单纯朴素,肩背上挎书包,双手伸向男子的腰部,这样一种亲昵的动作做出来相当自然;有时,会有大车从对面过来,这就免不了会有一个急速的错车,男子把车把一拐,动作优美自然,女的就势向前依偎,神态轻松自如。我有好几次看到这一幕,就单腿支地停下车来,一直扭头看他们远去。

  当然,更多的时整理柜候是一些异乡来的打工青年在这里穿行。我熟悉他们,如同熟悉我的兄弟姐妹。我也一直相信自己身上有着与他们太多的相似性。我们在互相对望的瞬间可以证明这一点。我看得到他们过分亲昵的表情中隐藏不住的兴奋。

  那男子多半瘦弱,这一点不像城里人,因为有许多打工生活的烙印。而且许多人的神情酷肖。他们虽然不再是拘谨的,但总不至于张扬,而且给人的感觉也不流畅,大抵是生活在别人的城市里的缘故。女的则多数健壮,说不上来什么缘故。她们的身上穿着在饭店里或者超市里的工作服,手里抓着手机或者端着一个饭缸。有许多回,我都希望自己能停顿下来,同他们聊几句乡下的事情。

  但是,我总是没有做到,而且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就觉得自己矫情。他们歪歪扭扭地越过去了,那身形同我的弟弟妹妹是相似的。有多少时候,我想起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的种种,大约也会受到弟弟妹妹的同情呢。他们居住在家乡,也各自成家立业了。对于他们的生活,我从来未曾帮得上多少。

  然而对于自己的生活,我总还是有一些自足的地方。就是这纷纷扰扰的街头,我也是喜欢的。这不像是在更遥远的地方,我的心始终是悬着的,在这里,我安定地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出去买菜、购书,有闲暇的时候,还会到大超市里逛一逛。儿子回来的时候,每逢下午六七点钟光景,我会和妻子抱着他下楼,我相信儿子熟悉这里的一切更甚于我。我知道这里的人与事情,都会在他的生命中扎根。

  尽管他还小呢,离懂事中型货架的年龄尚且有好几年。五、六个月大的儿子,当我们抱他下来的时候,他做出四处逡巡的样子。他壮实的小身体在我的怀抱中动来动去,他太好奇了,即使我与他搭腔,他都不会像在家中那样对我的话语立刻做出反应。他的注意力在别处呢。

  在这条巷子里,我慢慢地留下生活的痕迹。我往返的次数累计起来,会渐渐地超越自己的部分想象。我生活中的每一次动荡,都已经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痕迹。然而我始终认为,这并不是一些必须的经历,如同我们上一辈人所遭遇的磨难一般,我们在属于各自的时代里走了许多不得已的弯路。如果有可能,我们都希望自己能够站在更高的起点上。

  直至今天,我们都有一些自视非轻的成分。就像我们已经看到或者感觉到的那样,在我们的父辈中,有许多未完成的人生,然而我们不希望类似的情形再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但这些问题像一种重荷,已经越来越重地压迫着我们的肩头。

  在这条巷子里,有着比我以往所观察到的更加亲切的人生。4月下旬的一天,当我第一次从这里走过的时候,路边的树木已经一片葱茏,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没有特别留意到它们是怎么一点点地融入到这个夏季的。我只是注零件盒意到每天中午,总会有几辆平板车停靠在楼底的树阴下,袒胸露背的男子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就在收来的一堆书报废纸中小憩。有一天,我居然在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了一缕乡音。

  我或许在这里还将看到新的风景。但是,目前与我近在咫尺的就是这些人了。他们每天上午八点左右开始从楼下的小巷里走过,直到黄昏时候隐匿无踪。周而复始。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的他们的踪迹已经被我铭记,但除了可以辨别乡音的几位,他们中的多数人来自哪里,我并不清楚。

  我清楚的只是,日升日落,昼出夜伏,他们已经与这里的一切融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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