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8 Jul 18, 2009 发表日志
故乡在我记忆中的意象,常常是那条曲折绵长的小溪。
故乡在我记忆中的意象,常常是那条曲折绵长的小溪。
小溪从大山深处蜿蜒而出,飘下深深的山坳,穿过嶙峋的乱石,滑过茂密的野草从,然后从村子中间穿过,流向村庄外面肥沃的平野,流向更远更远的地方。村庄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小巷,小溪就像叶子上的主脉,用甘甜的汁液滋润着村庄的生长,这满是纹路的叶子因此也苍绿甘甜起来。
有溪流陪伴的村庄,充满着诗情和画意,特别是有石头居住的小溪。水和石头,一柔一刚,一动一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组合。家乡的小溪,高高低低的岸堤,深深浅浅的河床,都有着层层叠叠、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的石头。溪水绕着石头,石头浸泡在溪水里,不,应该就像是从水里长出来的一样。多少年了,这些溪水就这样不停地拍打着这些石头,就像是母亲一次次拍打婴儿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那纯净的音符和着水鸟欢快的鸣叫,盛开在水面上,起伏成漫山遍野的琤瑽的鸣响。在夜里,人们枕着水声入眠,所有的梦境,依稀飘过了一些平平仄仄的诗句。
我喜欢溪水的温婉。浅处,淡淡的黄,深处,淡淡的绿。有风的日子,清风抚摸着她丝滑的长裙,洒下片片闪闪的鳞片;有雨的日子,雨水圆润她丰满的线条,盛开一朵朵晶莹的酒窝;无风无雨的日子,纤柔的她依然执着,用自己甘美的血液哺育着两岸的生灵,默默地滋润着故乡一片清山秀好的田园。岸上走过赤膊的小伙子,走过身着素pallet racking衣的姑娘,走过牛羊,走过红了的高粱黄了的稻谷,走过云朵。水啊,人啊,草啊,云啊,它们都有一颗温婉云淡的心,共同印证着一个个甘苦的日子。
小溪没有桃花夹岸,但有临于溪而茂盛的翠竹,有伴于石而葱茏的蒲草,有立于水而垂拱的石桥。在我的少年时代里,小溪像一根欢蹦雀跃的琴弦,弹奏着无忧无虑的笑声。我们在密密的竹林里捉迷藏,折一根竹子做竹笛;我们像泥鳅一样光溜溜地钻进那一丛丛蒲草,把整个夏天挡在外面,我们乐此不疲地追逐一拨儿又一拨儿的鱼群,稍微勤快一点的,晚上就能美美地喝上一碗鲜鱼汤;我们在石桥的拱洞里睡觉,恶作剧般地让母亲满村子喊自己的名字。
溪水流动着四季的云朵,也流动着我们欢乐的笑声。那清清绿绿的涟漪,那倒影水中的画影,那落入波痕间孩子们的欢笑声,那自然闲适的神韵,都是诗词中兴致斑斓的意象。有溪流于村庄,一声声鸣响缭绕着乡亲们美满诗意的梦境。
有溪流陪伴的村庄,充满着温暖,特别是一条属于自己生命本源的溪流。小溪就像一条岁月的通道,我的童年和少年的人生都在这条通道中穿越。在那里,流淌着我粘稠的血液,延伸着我的生命之本。我的所有真实或虚幻的希冀都曾在这里萌生、消逝,我所有的乡情都在这里缠绵、徘徊。
天色蒙蒙亮,小溪边整理架就奏起了一首黎明交响乐。棒槌捶打衣服声,嬉笑谈论声,和着哗哗的水声,开始了乡亲们忙碌的一天。漱口洗脸的,淘米的,挑水的,都齐集于小溪边。我每天也跟着母亲早早地来到溪边,回去的时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母亲挑着水走在前面,我提着母亲淘好的米跟在后面。那时,我最盼望的就是能碰到住在村尾的刘奶奶。她见着我,总是摸摸我的脑袋瓜儿,笑眯眯地说:“看不出你这娃子可勤快哩,昨晚睡得好么?”听到刘奶奶的称赞,我心里美滋滋的。十多年前,刘奶奶已经离开人世了,但她温暖的大手,因为掉光了牙齿而说得含糊不清的话语,还有她眯缝得细细的眼睛,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小学毕业那年,同学们决定到镇上的中学举行毕业典礼。那时正是多雨的夏天,雨水从早上就一直下个不停。可是心情激动的我早已经忘记了家里的小溪是如此的纤细,一场大雨就会让溪水漫过村前的小桥。我和同学们一直玩到晚上八九点钟才意犹未尽地回来。在村前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桥头,后来看见那人向我挥手并喊我的名字。原来是父亲。我连忙赶上去。他虽然披着雨衣,但滂沱的大雨早已经从雨衣的破洞里钻进去,打湿了登高车他的衣服了。他说:“二娃,水涨了,我扶你过去。”说完就不由分说地叫我坐到自行车背后,推我往前走。要踏进水里时,他吩咐我坐好,然后绕到了车子右边,稍稍地把车子往右边倾斜,以抵挡大水的冲力。父亲一步一停地护送我过了桥。短短五六米的路程竟然走了十多分钟。回到家里,才听母亲说起,今回水涨得厉害,中午还把一个骑车的人连人带车冲倒了。父亲担心我回来不注意,会有危险,所以就在桥头等我回来,以免我冒冒失失地就骑车过桥。但是我之前没有向他们交代什么时候回家,父亲从下午就开始等我了,还担心错过我回来的时间,连晚饭都没有回家吃。他就在风雨中等了六七个小时了。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我怀疑沉默冷漠的父亲是否爱我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父亲站在风雨中的身影,心底就会涌起酸酸的疼痛和阵阵的温暖。
小溪是乡亲们永远走不出的人生峡谷,多少人在溪边生长又在溪边死去。小溪与乡亲们一起,有着迎接新生的欣悦也有送别死亡的悲哀。www.qqee.net
听老人说,溪里的物流设备石头是很有灵气的,会给人带来庇佑。于是,哪户人家准备生小孩了,大人就从溪里寻找合适的石头,并在岸边打磨成或园或方的小石片,打个洞,穿跟红线,等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把它挂在孩子的小脚丫上,寄愿孩子能健健康康、踏踏实实地成长。而当有老人去世之后,他们的家人会把老人生前用过的东西浸泡在溪水里,让溪水清洗晦暗的死亡痕迹。经过一段时间后,再把它们打捞上来、晾干,重新使用。有了这些水的侵润,我想,即使是苦难,乡亲们也会坚持到幸福的。
小溪,从来没有名字的小溪,从不矜持,从不自夸,默默无闻地为全村人,世世代代地涌荡着生命的泉水;小溪,故乡之水,母性之水,是一条连绵不断的亲情之路。有溪流于村庄,一声声鸣响回荡出一段段美丽的乡音。
在异乡漂泊的日子,我水质的心脏里,时刻流淌着一种叫乡愁的溪流。多少年后,再回故乡,小溪已经满目疮痍。岸堤两边的房 托盘子向小溪方向生长,如梭如织,密密麻麻,小溪只剩下瘦骨嶙峋的身体,有气无力地支撑着小小的河床。溪流不再流淌,堆积的垃圾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小溪像一位步履蹒跚、百病缠身的老人,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回故乡,欲喜还悲。长满青苔的石头,歌唱的流水,已经成为过去,在梦中越走越远。曾经美丽的情思和文字,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站在岸边的水泥块上,看小溪像一条褐色的蚯蚓艰难地蠕动,记忆便开始疼痛。
如今,小溪已经衰老,衰老得载不动年轻的梦了。但我怎么忍心遗忘呢?那清丽的涟漪,那琤瑽的鸣响,那葱茏的蒲草……今夜,可否再来栖宿我梦的瓦檐?